西越帝靠在垫着软垫的椅子里,神色有些闲散的模样,仿佛就是一个不甚起眼的寻常老人。只有那不时泛着精芒的眼眸让人不由自主的记起他的身份而不敢有丝毫的放肆。
看着沐清漪,西越帝挑眉道:「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沐清漪垂眸,淡淡笑道:「其实,事情的始末陛下心中不都是有数的么,所谓的审讯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最后怎么样…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意。」
西越帝盯着她半晌,方才淡淡道:「你男子倒是不小。」沐清漪淡笑不语,恭敬的垂首坐着。
西越帝冷哼一声,「一群孽子!朕还没死他们就等不及了。」
沐清漪心中暗暗吐槽:您若是死之前还没能定下帝位,只怕也要落个诸子床前争位,无法安葬的结局了。
西越帝扶着蒋斌的手站起身来,沉声道:「那个慕容煜,你看着处理了吧。」沐清漪垂眸应是,心知西越帝是想要压下这件事。看来西越帝果真是老了,若是二十年前,这些皇子只怕一个也落不得好。只是…这件事只怕也不是西越帝想要压就能够压得下去的了。无论是险些遇害的容瑄和南宫家还是隔岸观火的容璋,只怕都不会允许这件事就这么平平顺顺的过去。
「朕回宫了,你们…看着办吧。」
「恭送陛下。」沐清漪恭敬地道。
送走了西越帝,沐清漪才看向坐在一边的容瑾道:「怎么了?居然没顶嘴。」容瑾睁开眼睛,淡淡道:「老头子果然病了。」
「嗯?」沐清漪挑眉。容瑾道:「他身上有漱玉丹的味道。」
「那是什么?」
容瑾淡淡道:「那是西越皇室独有的延命药,本身对身体有害,但是不是真的病重的无可挽救,是不会有人愿意吃的。我八岁那边就剩下一口气了,最后就是用半颗漱玉丹吊着命后来才找人救回来的。」
闻言,沐清漪心中一惊,「有什么危害?难道你……」想起容瑾偶尔无法自控的脾气和那搁一段时间就疯狂发作的病症还有时不时的痛苦吐血。如果这都是漱玉丹的害处的话,那确实是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会去吃的。
容瑾摇头笑道:「只是一部分而已,那个药对身体的损害也不是固定的,有的人会耳聋,有的人会失明,有的人甚至会全身瘫痪。不过那个药效在我身上还没来得及完全体现出来,又出了一些事,那个药对我的影响反而是最小的。而且,我当年才八岁,所以只服了半粒。这个漱玉丹的药效却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的,整颗药丸的效果与半刻不可同日而语。不过,这对老头子来说也没什么差别了吧,他也未必能撑到毒性完全散发的时候。」
沐清漪皱眉道:「若正如你所说,陛下现在就应该准备后继人的事情了,爲何他还要将端王的事情压下来?难道他就不怕他身后…兄弟阋墙么?」
容瑾也跟着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哼一声道:「险些被老头子骗了!他若是真服了漱玉丹只会怕我看出来躲得越远越好,怎么还会专程跑到奉天府来。清清不用担心,本王会好好清楚的。现在…还是听老头子的将慕容煜解决了,免得再出什么风波。」慕容煜真是活得太久了!
沐清漪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奉天府大牢里,幽暗的烛火下慕容煜失神的坐在有些杂乱的草堆上,頽然的神色让人完全看不出一年前他还是华国最具声望的六皇子恭王殿下。
看着眼前晦暗不清的幽冷牢房,慕容煜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能想些什么了。其实他心中早就明白,在当初答应端王逃离华国的时候他就已经完了,只是他不甘心的想要奋力挣扎罢了。这一年来的苦心经营,小心翼翼,到头来却依然是一场空。
不由自主的,他想起了一年前萃红阁那场火灾中失去的那个红衣女子。其实她幷不喜欢红衣,曾经的顾家大小姐无论容貌还是才华家世都称得上是京城里独一无二的。若不是年纪相差太远,父皇又有意压制顾家,当年也轮不到他与顾家大小姐订婚,只怕顾云歌早就该做太子妃了。
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当年自己没有生出那样狂妄的野心,他是不是早已经娶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依然安心的做着华国的恭王,早已经儿女成群了?
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如果!
他害了顾家,风光一时。换来的却是顾家人的疯狂保护,母妃弟弟妻子死於非命,自己狼狈的逃离华国。
他陷害莫问情夺得药王谷主之位,最后却是被药王谷的人利用和背叛。当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么?
「云歌…等到了地下,你会原谅我么?」空荡荡的囚室里,慕容煜的声音幽幽的回荡。
吱呀--
原本紧闭着的牢房大门从外面被人打开,沐清漪托着一壶酒漫步走了进来。走到牢房外平静的看着沐清漪,慕容煜有些怔然的望着她,慢慢的又将目光移到她手中的酒壶上,神色微变,「已经审完了么?」
随手将酒壶放到一边的桌上,沐清漪坐下来平静的道:「所谓的审讯,本就是个幌子而已,你难道不明白么?皇家怎么会让这样的丑闻有机会流传出去?」
慕容煜不由惨笑,「所以,你要我指证端王,也不过是想要破坏他的名声?最后罪名还是落到我身上?」
「难道你觉得自己冤枉么?」沐清漪偏着头,有些奇怪的问道。不管容琰能不能伏法,慕容煜命人毒杀庄王的事情总还是事实。慕容煜一楞,终於摇头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不冤。」
挣扎了这么久,他都有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爲了什么在坚持了。原来从他离开华国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别人暗中的一颗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罢了。有些悲哀的笑了笑,慕容煜甚至有些恨自己当初爲什么不直接死在华国算了。
沐清漪悠然的执起酒壶往就被里倒了酒,一边淡淡道:「恭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慕容煜时时的盯着沐清漪,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慕容煜问过不止一次,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真正的答案,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败给了谁。
真是执着啊,沐清漪有些好笑,「我是谁有那么重要么?」
慕容煜不语,但是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他的想法。
沐清漪秀眉微挑,抬手拉下了头上挽起的发丝。柔顺的青丝垂下,将原本就精致无比的容颜衬托的更加的柔美。原本慕容煜还不明白她此举何意,但是很快,当她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易容时慕容煜才震惊的发现眼前自己一直以爲的白衣少年竟然是一个柔弱少女。
「你…你是沐清漪?!」沐清漪,原来,张清就是沐清漪,顾流云就是沐清漪。
「不对!你若是沐清漪,本王自问跟你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慕容煜咬牙瞪着眼前的美丽少女。虽然慕容安退了他跟沐清漪的婚事,但是那也怪不到他的身上。但是沐清漪一直针对的却都是他,「七弟…七弟也是被你害死的?」
沐清漪勾唇笑道,「是又如何?」
「你到底是谁!你…你绝不是沐清漪!」慕容煜怒吼道。沐长明绝对没有本事养出这样的女儿来的。眼前长了一副沐清漪的模样的女人绝对不会是沐清漪本人。
沐清漪叹息一声,低声吟道:「」忆韶华兮,梦成殇。落尘埃兮,心如霜。怨兮恨兮,永世难忘。君既无道,国何不亡……「
慕容煜脸色一变,震惊的盯着眼前的少女,」你…你是顾云歌?!这不可能!顾云歌已经死了!「顾云歌已经死了,他亲眼看到她走进了火海里,烧的连屍骨都找不到了。难道有人救了她?不…慕容煜很快冷静了下来。顾云歌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但是眼前的女子却明显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根本就不可能是顾云歌。
」这种时候还要骗本王,有意思么?「慕容煜有些愤怒的冷笑。
沐清漪低眉浅笑,」你也说了…你都要死了,我还骗你做什么?难道你就没想过,我若真是清漪…怎么会那么轻易拿到顾家的産业?你找了很久吧?应该也不是没有将主意打到清漪身上,毕竟,自从顾家抄家之后,她也算是除了表哥以外唯一与顾家有关系的人了。「
」顾家……你、你真是的云歌?你怎么会……「慕容煜怔怔的望着她。
沐清漪笑道:」我若是死了,你怎么会有今天。不…应该说,我若是不死,你怎么会有今天?清漪的身份…确实比顾云歌的身份好用多了不是么? 「
」你是回来找我报仇的?「慕容煜沉声问道,」你真的是云歌……「
沐清漪端起酒杯漫步上前,含笑道:」我是来,给你送行的。饮下此杯,从此你我恩怨两消。「
慕容煜有些失神的望着眼前的绝色少女,渐渐地与记忆中的顾云歌重叠起来。沐清漪的长得本就有几分像顾云歌,他还记得有段时间他看到沐清漪总觉得眼熟一般。只怕当时觉得眼熟的不只是沐清漪的容貌还有顾云歌的气质。
看着眼前浅笑盈盈的端着酒杯的女子……少年时,他曾经也想像过等到自己与云歌大婚,洞房花烛之夜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朝自己举杯敬酒,」饮下此杯,愿你我从此白首偕老。「
慕容煜伸出手去拿沐清漪的手中的酒杯,却在将要触到她的手的时候猛的向前一把抓向沐清漪。
」嗖!「沐清漪指间一道银光射出,同时杯中的酒泼向了慕容煜的脸上。慕容煜这看似全力的一抓竟然落空了。等他避开了暗器再望过去,沐清漪已经退到了他触不到的地方,冷然的笑看着他。
」云歌…你当真、这么恨我么?「慕容煜望着她低声道。
沐清漪冷笑一声,」我不恨你,只是想要你死而已。慕容煜,我既然活着,你怎能不死?你若是不死,我父祖和族人亡灵如何能安?「
」不,云歌。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慕容煜抓着铁栏哀求道。沐清漪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顾家败在你的手里,当真是奇耻大辱。你怕死么?你怎么知道别人不怕死?顾家的人都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让你见一个人如何?「
'修竹,进来。」
夏修竹推门进来,幷没有带面具的冷峻容顔让慕容煜一眼就认出来了,「聂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修竹淡然道:「奉陛下圣谕:罪人煜叛国无赦,诛!」
沐清漪淡淡一笑,道:「修竹,这里交给你了。」
夏修竹点头,「属下谢过小姐。」沐清漪挥挥手,转身漫步走了出去。
「不,云歌!你别走!云歌……。」慕容煜惊恐的叫道。夏修竹微微蹙眉,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神色默然的看着眼前神色灰败的男人。
出了门,沐清漪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心中突然轻松了许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除了华皇…当初的害了顾家的人终於都死光了。虽然没有亲手了解慕容煜,但是沐清漪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慕容煜这个人了。而她…也找到了与仇恨截然不同的存在的意义。
「清清。」容瑾快步走过来,接下身上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连头头发一起盖了起来,「变天了,小心着凉。」
沐清漪无奈的一笑,「走吧,咱们回去。」